“这光明的远航” —— 2025秋 雅拉行纪（连载中）

九月初。

坐在314，阴天没开灯的办公室昏昏沉沉。

收到yyx的语音，劝我该出去走走，或者回趟家呢。于是点开12306看去哪——回家？徒步？哎，可以去五台啊。忽然起了个念头：如果能在一小时内收拾好所有徒步的装备，兴许能赶上今晚的z196。

合上电脑塞进包里，扫了辆单车往宿舍赶，正是下课点，穿梭过岔路口熙攘的自行车流，细雨点点落在脸上。

从推开宿舍门翻出床底的小鹰，到调整背负打包好背在身上，50min，刚刚好，还给纠结怪余下十分钟犹犹豫豫。算了，起一卦吧——“天时地利人和”，这下真不得不走了。


5号线转1号，订车票，查天气，约朋友，慢慢写完前两天的日记。

出站换乘的时候，耳机随机播放到savage daughter ，咚咚咚的鼓点，想起吴零贰，提着冰镐缓步行走在蓝调时刻的山脊线上，那个在同样节奏里缓步前行的身影。

经过熟悉的拐角、长扶梯和候车室，随着人流走进车厢里，过往无数次出发与送别的情景翻腾上涌。


一夜火车到站，就是不知道谁带了一身雨过来。

正望着天出神，却见有人撑着伞，已等在眼前了。慢慢走着，前序故事中积下的幽怨和不忿，渐渐被耳边的絮语与雨声洗淡，逸散在这氤氲的冷冽潮气里。我想，这大抵便是见了家人时的感觉了——不必多言，心安处便是。


第二天大早从市区出发，三个钟头后大巴晃悠悠地近了入山口，信号开始飘忽。抬眼看见延绵的山，眼睛有点泛酸。给朋友发消息说，“华北的山拥抱我”，消息框转了又转发没发出去不清楚，倒是真被这片土地结结实实地接住了。

巧的是，这回带队的人是不骚，三年前头回走朝台线，就是他领的路，说起来，这点往山里跑的热情，也是他往前推了一把。想起那时，踩着泥雪，没走多远就得撑着登山杖喘气，全凭一股心气挪完全程。如今，倒也能轻松走在前头了。

爬升，穿过风，翻过山脊，林间的松针软软地垫着脚。见文殊，一拜二问再求，彼岸彼方彼岸无边，只是来见。


绕到南台顶的寺庙背后，眼前豁然展开一整片坦荡的青绿。望着这片景致，心里总觉得该说点什么才好。偏生旁边有位陌生小哥，正静静地看风景，倒不好意思唐突地大声呼喊了。

记起从前在山里，听见过的、那句经典的遥远呼唤。还是悄悄问一句吧——

“你——好——吗？”“我——很——好！”

“お元気ですか？”“あたしは元気です。”

【视频1】

风过山岗，也算替我把话捎去了。

遥祝鉴哥好。


回来第二天，便见了🧊，她第一句招呼便是，”诶你怎么这么…运动风？一年没见，变壮实了啊。”没白练，挺好。

在三月的初春，借着文寄四海的契机收到了珞珈山的来信。但见字如面还是不如面，吃饭时聊起很多，单位里那些个人情往还，政策的前后易辙，选择的不合时宜，还有夜里在墙角一闪而过、怎么也逮不着的那只小壁虎……

恍惚间，早就在哪里听过谁聊起这些琐细的议题。是了，混在大人堆里，在碗筷堆叠的饭局上，在茶水的热气萦绕里，推杯换盏的大笑声中，零零碎碎的闲事，就那样飘荡着。

临别时，小胖问我还要不要继续？半眯着眼，一路朝前跑，到了门口时急刹住车，攥着门把手往前拧，觉得不对劲，又往回拧几圈。这有点像一场童年未完成的游戏。大家围坐在一起玩大富翁，投掷骰子，支配着花花绿绿地纸钞筹码——可哪些才算得真正的财富呢？谁又晓得，自己是不是那个真的富翁。


午后收到世界、041、阿德和卷辉一行人的消息，他们的五台行结束，即将返并。好嘛，那就还是去河东颐祥阁了。从山野里“放归”的人，精气神儿如何尚且不论，能吃能喝可是实打实的。但凭肉食管够，最后也是盘盘见底，统统光盘的。

饭后去“观汾”尝酒，带着噱头的冰淇淋，酒味其实并不算浓郁，不过那几杯经花果润泡过的汾酒，入口温和，度数怕是着实不低。

走上迎泽大桥，夜已沉得透了。两岸的灯火，一盅一盅，静静地泊在墨色的水面上，随着微波，揉成一片流淌的光河，暖黄色的华灯次第亮着，将夜色烘得一片温软。风从汾河上吹来，带着水汽的凉润，拂在脸上，教人精神为之一清。几个人在这无边的光河与夜色里，漫无目的地走着，说着些不相干的闲话，时而爆出一阵笑，那笑声便立刻散到风里，传到很远的地方去了。

快返程时，世界开始“通灵”，决定“对三体世界说说话”：

【视频2】

有些时刻，甚么都可以想，甚么都可以不想，只觉着自己是从一个旧的躯壳里走了出来，正要走进一个崭新的、温柔的梦里去。


再一日，找小果姐姐拿了花，拎着去找敬坤老师。

走到办公室门口，未急着进去，靠在走廊的墙壁上，听里面的动静——年轻的面孔进进出出，桌上堆着批不完的卷子和文件，相似的热忱与迷茫，仍在这间屋子里流转。这扇门总是敞开的。

老师笑着打趣，问怎么得空回来了，我也半开玩笑地答，“来找一找我的初心”。回来把那些藏了很久的事说出来，是此行的另一桩心愿。原以为自己会讲得平静，却不料身体比言语诚实。断断续续的情绪，混杂着喘气声、颠倒错乱的词句铺陈开来。

上次来这时，老师曾经给了我一本书，扉页上有句赠言，“别路穿林过，经帆际海归“。不管将来飘到哪里，这里总算一个归处吧，求个心安罢。


回上海的火车上，世界说国庆想去南太行，041想去七藏沟，阿德和我决定等等川西的路书。

返校后看到初版的计划，可惜阿德28号才能回国，便赶不上27的行程。我想，已经决定要去，不如加入领队组试试。一年前和乐哥未完成的东海云顶，错过的领培，鸽掉的武功和雁荡，夏天未成行的那玛和格聂，反复说蓄谋已久不如说走就走，每次总差一点豁出去的决心。


行前的工作展开，领队，压队，副领队医，副领副领。刷线路攻略，看轨迹，路书V0.5，领压群，难度是否可行，风险是否可控，轻装还是重装，从哪里出发，从哪里下撤，改版路书V0.8，初版报名问卷，设计海报，做预算，做推送，改格式，xhs作图推广，向导沟通，联系马帮，敲定行程，预报名，选人，拉群，约线上会议，编辑公告，准备会，保险信息，装备租借，知情同意书，联系住宿，大交通各显神通，候补列车。

临出发，封山，取消还是换线？

转化开会，转化开会，转化开会。

“你现在退出还来得及？”再试一下吧，找新线，全部重来，雅拉反穿改正穿，windy查天气，路书V0.9，改线征询，全票通过，确认参加，约线上会议，编辑公告，准备会，windy查天气，收钱，临时分组，翻论坛鉴哥的乙酰唑胺实验，做新问卷，保险信息，装备租借，改知情同意书，编辑公告，统计租借，装备会，装备教学，奇怪的视频角度，收纳3次帐篷，windy查天气，七天的cookbook，物资气罐驼包路餐，联系包车，联系马帮，联系住宿，扯皮，算账，重做预算，编辑公告，收钱，行政报备，这条线能不能批？签合同，责任各负，windy查天气，斟酌词句，沟通回应，列装备清单，重装包打包收纳，领培，复习绳结，风险管控，地图培训，医疗培训，血氧仪，游园，报备，塞行李称重，松江站，导入两步路轨迹，改稿，有线耳机，重庆换乘，闻到桂花香，冒烤鸭和冰粉，清扬的电话，到青旅，拆快递，分装物资，行前提醒，善意的笑，提交echo的医疗作业，给Lex发送稿件，寄存行李，集合分车，迟到，天全服务区，录答辩视频，体感温度逐渐降低，到入山口。


行前在Lex的办公室里，沉默，他让我从1到10打分，保守派给出了激进的9分。很多事害怕，也不得不做，也要害怕地谨慎地做。

接下来，进山吧。

Day1

第一天的行程并不算难，041和小易在前队领路，我与佳毅在后面压队。走起来状态出奇地好，头不疼气不喘，心里也便踏实下来。趁着状态好，也抱着破冰的想法，我前前后后地跑，跟这个搭句话，帮那个搭把手。走走停停，倒是蹭了江江和hc不少照片。

到营地时天色尚早，扎营开火，渐渐热闹起来。

事实证明，人还是切忌得意忘形，当你觉得无事发生时，变故就来了。最关键的炊具——041的高压锅出师不利，哐哐炸了三次，晚餐的战线无奈被拉长。等隔壁hc一包包预制菜快速煮完，收拾妥当，开始煮茶闲坐的时候，领队组还在备菜、洗菜、几个锅碗来回倒腾。锅里是未能熟透的土豆块，夹生的冲泡米，咖喱牛肉块也险些沦为咖喱猪肉丝。心里着急，但也无计可施。照这个进度，今天的营地活动怕是完全泡汤。

麻烦接踵而至。小易正因黑暗料理食谱为难发愁，意外被刀片割伤了手，041想让大家先过来营地活动，佳毅觉得已经太晚，现在来这边不如让大家好好休息。正思衬如何协调，转头三个人声音一高，竟吵了起来。回头一瞥，角落里有个手机举着，是昊南蹲在一旁，正默默记录现场，看着这场面，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直到江江忽然问我：“你嘴唇怎么这么白？”我才意识到，那种莫名的压迫感又来了——有一根无形的绳子从太阳穴两侧缓缓勒紧，每一下心跳都撞击着颅腔，疼痛从后颈爬升，逐渐笼罩整个前额。忍着逐渐加剧的阵痛，安抚好大家的情绪，还是决定简单交代几句过夜注意事项，便让大家早点回去休息。高原毕竟不同于江浙沪，熬夜、着凉，任何一点超负荷都可能引发连锁反应。营地活动，留到明天再说了。

但饭总得吃。勉强把一勺冲泡米塞入口中，胃里立刻一阵翻涌，直接吐了出来。不是米的错，是高反加重了。我低声说吃不下，041接过话，“你吃不吃？不吃明天走不动别怪我。”说着把土豆和胡萝卜拨进我碗里，“你把米给我就是了”。我已经没力气说话了，逼自己往下咽。hc在一旁劝我多喝热水，昊南默默塞来两袋葡萄糖和姜茶。我只想，完了，明天要还这样，必然下撤，那真是笑话了。

过了会儿，小易给各个帐篷发高反药，我也拿了小半片乙酰唑胺。吞下药，喝完糖水，倒是缓过来不少。钻进帐篷收拾东西，几只飞虫正在到处乱窜。想起从前那个见到瓢虫都要惊叫跳脚的我，如今却能面不改色地将它们捏起，请到帐外草叶上。嗯，从容优雅许多，有进步，有进步。

躺下后和小舟、雨停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从“高压锅”说到“眼镜片”，不多时意识开始昏沉，却始终睡不安稳。药效发作，半夜两次狼狈地从睡袋里爬出来，摸黑去野放。

也睡不着了，索性在帐外站了好一会儿。

雾气氤氲，虫鸣时续，风呼啸而过。月光静静铺洒，不远处传来马的呼噜声。一种浮动的忧伤，在这样的夜里，轻轻漾开。

呼。好歹，磕磕绊绊的第一天，总算过去了。

Day2

早起拔营，因为是国庆日，不知道谁的手机放起了《歌唱祖国》。旋律在山谷里响起，Bill举着action记录着这一刻。临出发时，有走野人沟的驴友从旁经过，彼此挥手致意，沿途又遇见几队轻量化选手，相视一笑，互道“加油”。

第二天的山路开阔许多。走到午饭点，下包回头望，川西的初秋如长卷般在眼前徐徐铺展——远山层叠，黄绿交错，槭树金黄，冷杉苍翠，间或有几株绯红点缀其间。阳光透过云隙洒下，整片山谷明暗有致，薄雾笼罩时，嗯，有点像是落笔的湿彩水墨。诶，不敢想半月后深秋的川西该有多绚烂。

找了块石头坐下，在背包侧兜里找路餐，却意外摸出来个团徽。拿出来贴在胸口，遮住了北面的标，诶，算是国庆日的特别致意吧。

翻越姊妹垭口时，天色渐沉，不多时暴雨倾盆而至。冲锋衣很快抵挡不住，手忙脚乱地拆开雨衣往身上套，雨水却灌进领口。出发时的疏忽，此刻带来了麻烦：手套被忘在驼包里了。实在地低估了这风雨的威力，手指先是冻得刺痛，继而指尖发白，几乎失去了知觉。只能用力攥拳，尽量把手缩到冲锋衣的袖口里。越过一片沼泽地，在迷蒙的雨幕中竟意外遇见了反穿而来的卷辉一行，也算是“长征路上”胜利会师了。

与他们匆匆别过，加紧脚步到营地，但雨仍在下。招呼大家先支起帐篷躲雨，换上干爽衣物，裹上羽绒保暖。几个人挤进一顶帐篷，拧开气罐，点燃炉头，支锅烧水，下面煮汤，切好的香菇和午餐肉片陆续入锅。支着碗眼巴巴的等待，酸辣滚烫的面片汤连吃了三碗，冒泡的红糖姜茶小圆子是续了两锅。哎，有满足的喟叹。

好心的向导帮我们生起了篝火，大家围着柴火堆坐着，把湿鞋袜拿到火边烘烤。想着总算聚在一起了，可以补上昨天的自我介绍，谁知刚刚开始没多久，脚边的火堆却奄奄一息了，眼看着只剩下点火星子，顾不得那么多，赶紧开展抢救火苗运动。

点张纸巾做引子，hc用柴火小心搭起支架，041捡来牛粪块堆上去，昊南添乱也添柴，小熊猫的半瓶酒精喷雾全数贡献，小舟的酒精湿巾也被扔进去助燃，坐着的屁垫拿起来扇风，没工具的蹲着吹气，甭管化学还是物理反应，先都用上再说，这边指挥喊着“吹吹吹”，那边急着“别吹了别吹了”，反复点燃反复熄灭反复挣扎，几个”普罗米修斯“通力合作，总算是稳住了火势。

放松下来听江江讲她的俄罗斯传奇故事，正听得入神，一旁的昊南幽幽吐槽，”这后面什么也发生啊这“，引得众人哄笑。尽管湿柴混杂着酒精的气味直呛人，但难得有点温暖，驱散些暴雨的寒气，看着在无边黑暗里，一簇光亮映照着的笑脸，这样的时刻，好珍贵。

夜深躺进睡袋，小舟和雨停问我明天强度如何。看了眼行迹，”只有9公里，景区路段非常轻松“，当然，没说出口的后半句是——”如果不下雨的话“。借着微弱的信号，试图查明天的天气，多云，还好还好，只要天还肯放晴，路就还能继续。

虽然后来这九公里，走得确实很”轻松“：）

Day3

晨起时天还墨着，烧水的声音在寂静里格外清晰。端起热水碗暖手时，山麓的晦明变化已悄然开始，没多时，金晖便如流淌的熔金，从山岩面上缓缓漫过，点亮整个山谷。

原想着早点出发，奈何收拾时还是有些拖沓，待到真正启程，已将近九点。还在狼狈打包的领队组，全被Bill的执法记录仪逮个正着。临走前，到底还是给我们驮物资的小马交了笔“保护费”，这买路钱到底没逃过去。

昨天那场大雨还是留了些痕迹。Bill和hn都有些低烧，小熊猫高反的症状也未消退，席言拿了药分发下去。不过好在这几人体能底子不差，还能扛得住。

不急，慢慢往山上走。五色经幡在风中猎猎作响，又瞥见散落一地的隆达纸，掩没在泥土和枝叶之间。伸手轻触那些印满经文的、被阳光晒得发脆的布条，不知有多少生灵业障，多少祈愿颂文，在此间随风扬起，又袅袅升向天空，栖落于这片神依之地。

翻过山口，雅拉友措蓦然出现在眼前，是一汪碧绿色的海子，静得像一块遗落的翡翠。某支冰川融水汇成溪流穿过乱石滩，流过草甸，绕过松树，终成一道瀑布，从悬崖飞泻而下，如白练悬空。

拍完合照，我们决定绕湖一圈，完成祈福的仪式，也算讨个彩头。没想到绕湖的颇不好走，石上覆满青苔，湿滑难行。我们手脚并用，爬至近半，忽闻湖对岸传来呼喊：“回来——回来——”回头望去，有位大哥一直挥手示意折返。带着口音的话听不太真切，还以为是触犯当地什么禁忌，往回退了一段准备撤回去。佳毅走得快，先行返回去细问是什么情况，才知道原来是当地工作人员担心安全，特意跟过来查看。确认无碍后，他又摆摆手放行，让我们继续往前走。这一来一回的折返折腾，那位藏族大哥踩着皮鞋如履平地健步如飞，倒是把苦了后队的几个姑娘，在这湿滑的石头路上走得战战兢兢。

回到景区路段时，人声渐渐多了起来。骑马上山的游客在碎石路上嗒嗒而行，鞍铃轻响。牵马的藏族小孩皮肤黝黑，眼睛亮晶晶的，路过的卓玛向我们颔首致意，彼此互道“扎西德勒”。在这样的祝福中，我们一路向前走着，也终于得见雅拉雪山全貌。

天气好极了，雪峰在蓝得透明的天幕下展露无遗，岩脊与积雪勾勒出坚毅的轮廓。不知为何，这次徒步并没有太多拍照的冲动，停下来休息，只是静静地抬头望着，神性的威严静静伫立，造物的慈悲巍然高远，在明亮甚至有些刺眼的日光下，闪过很多东西，不知所谓的情绪和问题在这片场域里缠绕，纷飞，渐渐被稀释。

午后一路紧赶慢赶，已有些疲惫。眼看热浪谷营地就在百米开外，天边却滚来阵阵闷雷，豆大的雨点劈头盖脸砸下。得，又要在雨中扎营了。

不过雨下得急，停得也快。待我们手忙脚乱扎好营，云隙间竟透出了夕照余晖。入夜后，山坳里的野温泉成了天赐的慰藉。泉水汩汩，水汽升腾，在清冷的空气中织成薄纱，似大地的呼吸般轻柔绵长。我们褪去沾满泥泞的徒步鞋袜，仰靠在这汪温热里。不知是谁先关掉了头灯，大家默契地相继熄灭光源——刹那间，漫天星辉洒落，北斗斜挂在天幕。总觉得今日的云霭要更加厚重，像是黑色的丝绒毯，在静寂的傍晚低低笼罩着。星子便显得格外的大，也因之而格外的清亮，是提着小灯笼在银河之间游荡的精灵。照在广袤的四野中，又滚落到泉水里，随着潺潺水声缓缓流淌。

连日跋涉的酸痛、雨中扎营的狼狈，都在此间消散殆尽。只余泉水温热，清辉满怀。

今晚，是睡得最踏实的一夜。

Day4

“望山跑死马”，雅拉最后一日，更真切地懂了这句话。

天光大亮，翻越4700米的垭口，是今天的唯一任务。身体不适的几位队友组成骑兵小队，由向导陪同骑马殿后。

午间休整时，与骑马的朋友们汇合。躺在铺开的蛋巢垫上，就着榨菜和花生酱，啃着午餐肉卷饼。饭后特地跑到高处，收获了hc、雨停和席言三位摄影师的大师级镜头。今天大家的状态似乎都不错，精力旺盛的hc甚至来了段越野跑。

临近垭口底下时，路遇走反穿线的朋友，听说我们今天要撤到多日阿嘎莫，摇摇头说：“那你们今天肯定走不出去了。”心里咯噔一下，不至于吧？低头看了眼轨迹，时间还富余啊，心里却也没底。


翻越垭口的路，是一寸一寸挪上去的。碎石路走得艰难，每一段小爬升都伴随着沉重的喘息。队伍里也不再有闲聊的声音，沉默地向上走着，走几十步，停半分钟，再走，再停，再走。终于站到垭口顶上，狂风呼啸，经幡猎猎。回头望，来路蜿蜒如肠。

上山容易下山难，狭窄陡峭的坡道一弯接一弯，乱石堆叠，踩一步滑一步，容不得半点分心。途中与上山的人相遇，还正想着走过去怎么靠山避让呢，对方急切地提醒：“这里很危险，你不要过来了。”是个重装的姑娘，紧紧贴着山壁，讲话的声音听上去都带上哭腔了。得，也不往前走了，慢慢降低重心，攥紧登山杖往下试探，稳住身子，干脆侧身坐在山坡上，让她先过去。

走到半山腰，路势稍缓，碎步慢慢小跑。到了平缓处，从垭口下来的摩托车都聚在这里。最难的一段已经走完了，气氛轻松起来，大家说笑着，辨认远方云层中若隐若现的雪山，听见谁说，“诶，那个好像是贡嘎”。

看了看时间，若按原轨迹继续，按时出山确实有点悬。向导指了条近路，问有多远，答曰：“三公里吧。”

于是我们决定改道，转向塔公草原的另一侧。


草原又是另外一副光景了，连绵的山坡在晌午的阳光下起伏，天光沉坠，云影徘徊。目光所及之处，那绿是没有边际的，一直漫到天边去。风里夹着若有若无的梵音，不知是从哪个远方庙宇飘来的，若有若无。Bill骑在马上，哒哒打马向前，身姿挺拔，真应了那句“鲜衣怒马少年时”，单是看着这幅画面，便觉得那两百块的骑马钱，花得一点也不冤枉。

中途休息时，我们躺在草地上围成一圈，放飞无人机合照。也不在乎脏不脏了，就这样恣意地仰卧，将自己放空，等着手脚生长，长出嫩绿草叶，只觉得整个人都在往下沉，往下沉，某个瞬间变得无边无际，扎根落入这片土地。

可这“三公里”，却走得人心生绝望——草原辽阔，地平线永远在远方。看着眼前望不到头的的草场，越走越觉得不对劲。直到天色渐沉，心里升起不好的预感，这条路虽然比既定的路线要更短，但也绝不是“简单的三公里”，此时距离出发时已经走了一个多小时了，再不快点，这条线照样走夜路了。停下来休整，让大家吃点东西，趁休息间隙问大家：“带头灯了吗？” 果然，还是有人没有拿。心里苦笑，这草原的“公里”计量单位有问题啊。


脚下的步子不由得加快了，一遍遍催促着队伍往前赶。蜿蜒的河道挡着，Bill充当斥候，骑马先行探路。穿过草丛、溪水和泥泞，快走乏了，也看腻了，焦躁疯长，抱怨嘟囔，争议在蔓延。其实这条路算不得难走，只是身子实在太疲惫了，心里又揣着快要溢出来的归意，它便显得格外漫长。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时间的绳索上，摇摇晃晃，总也走不到头。

不知过去多久，终于拖着疲惫的身躯踏上公路。当坐进接应的车里，关上车门的那一刻，竟有一种强烈的恍惚感，真是穿越回现代文明社会了。


车子在盘山公路开得稳当，我们都累得没了声响，连师傅打趣的话也接不住了。就在这时，山路悄悄打了个弯，满车的人忽然齐声惊呼起来——山的背面绕出去，夕照如金瀑轰然倾泻，在天边推涌着。

这是一天最隆重的黄昏。点着的云，边沿烧得通红，流淌出金红的光河，山上的每根草叶和山间的每片屋瓦都挺直了身子，承接这份恩赐。师傅笑着说，“你们真是运气好，赶上了难得的好天气”。渐行渐近的木雅大寺，静静地伫立在暮色深处，金光洒落殿顶，庄严而慈悲。

眼眶微微发热。这种绚烂的燃烧，让我松懈，也让我惆怅，更多的不可名状。

为什么呢？只是近黄昏吗。为这一路的艰辛，也为这最后的喧嚣。

但总之，我们，平安出山了。

S. wrote

我只想，完了，明天要还这样，必然下撤，那真是笑话了。

当下撤就下撤。现在的领队普遍缺乏下撤和取消线路的勇气。不过或许这种东西也只有本身就已经走乏了的老东西才会深有体会得认同吧🤷‍♂️

S. wrote

Bill和hn都有些低烧，小熊猫高反的症状也未消退，席言拿了药分发下去。不过好在这几人体能底子不差，还能扛得住。

我依然持那个观点。在高原但凡吃了药就应该直接下撤了。至少我在上海一天就能长好得手皮，24年初双桥沟冬训的时候一周都没长好。平原人在高原对于伤病的恢复速度几乎就是0。药物仅仅是应急，确保能够支撑到回归平原或者抵达高原的医院。